“僑”這四十年：改革開放刷新的中國印象

　　2018年是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四十年來，廣大海外僑胞是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來華投資的先行者和主力軍，是中國面向全球、擴大開放的見證者和參與者?？梢哉f，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取得的偉大成就中，華僑華人功不可沒。

　　“‘僑’這四十年”主題征文活動啟動后，海內(nèi)外投稿紛至沓來。即日起，一篇篇佳作將陸續(xù)刊出，展現(xiàn)華僑華人與中國同行的四十年。

——編者按

改革開放刷新的中國印象

黎麗

　　祖國改革開放四十年了，期間我有近三十年的人生在英國度過。對原鄉(xiāng)來說，無論游子遠達何處，即便天涯海角，其人生與國家民族的命運始終在同一個歷史時空之中血肉相系。中國改革開放已成為四十年來世界歷史上最顯耀的事件；那些發(fā)生在華夏故土上的滄桑巨變，不斷刷新著世界各處人們對中國的印象，也構(gòu)成了我海外人生經(jīng)歷中與之相關(guān)的許多難忘的感慨和記憶。

　　我初來倫敦之時，雖改革啟動已逾十年，但東方的變化在西方的反響卻仍然遲滯和微弱。在歐洲人的地緣概念里，中國是偏離歐洲這個世界文明中心之外的“遠東”。而近代西方人對中國的傳統(tǒng)印象，主要是從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一百多年的衰落中積淀起來的，他們幾乎全然忘記了從十六到十八世紀時，絲綢、茶葉、壁紙、青花瓷、壁毯、園林、文官及考試制度、儒教的理性哲學等等，曾激起過歐洲人多少羨慕和崇尚中國的歷史激情。而當我從報紙、雜志、電影和許多的日常交往的經(jīng)驗中去對此做出感悟時，常常驚愕地發(fā)現(xiàn)：在許多英國人的中國印象之中，華人還是那些好萊塢電影中有著卑微、迷信、好賭、貧賤、嗜煙等舊世標簽的負面形象。

　　我至今清晰記得二十多年前在倫敦的古董店和跳蚤市場里多次見到過的一類華人肖像的油畫，畫上多是些蓄著山羊胡須的中國男人，有的光頭上掛著幾絡(luò)散發(fā)，更多的是戴著清朝時期的那種三角形竹編草帽，瞇縫的眼睛里往往露出某種難以琢磨的神秘表情。這類畫中所有共同的方面就是手上都握有一支煙桿，繚繞的煙氣通常畫得特別夸張明顯。在我見過的更奇葩一張畫上，身著西服的吸煙男子還梳著一條辛亥革命前長辮，而畫右角下簽寫的作畫時間卻似乎是上世紀80年代。這一類吸煙華人的肖像畫圖式為什么這么多呢？雖然售畫者對所提問題不置可否，但有一點能夠確定：無論是否是對華人的一種英式的幽默揶揄，這些人像至少透露出了許多西方人內(nèi)心里對中國人的某種典型的圖式化印象。

　　記得有一次我去倫敦邦德街參觀一家豪華畫廊，進門時老板表現(xiàn)得出奇的熱情，可當?shù)弥襾碜灾袊?，他的笑容立刻收斂了許多，我馬上明白他可能誤以為我是日本人了。而后我對亞非學院經(jīng)濟系的一個在英國生活多年的印度學者談及此事，他說日本人在英國人的眼里是亞洲人中腰包最鼓的顧客，包括中國人在內(nèi)的其他亞裔根本無法與之攀比。為此他還特地向我舉證了當時中日兩國經(jīng)濟比較的數(shù)字：土地狹小的日本當年的GDP竟然是中國的8倍。畫廊老板笑容的尺度被他對中國人的印象左右了。

　　由于英國媒體尤其是地方上的報紙很少報道中國，我發(fā)現(xiàn)普通英國人對中國的了解少得可憐，記得一次參加一個社區(qū)圖書館的下午茶聚會，一位著裝古氣的白人老婦竟然不知道中國在哪里。雖然媒體上偶爾也能見到一些有關(guān)中國的文章，但報道內(nèi)容的選擇和行文的語氣往往也都與英國人看待中國的那些消極的傳統(tǒng)印象相吻合。

　　雖然西方人傳統(tǒng)觀念有很強的歷史慣性，但隨著斗轉(zhuǎn)星移，中國改革開放帶來的一浪高過一浪的鮮活沖擊力，畢竟細雨無聲地在古老英國的方方面面日益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了……

　　在改革開放后的第十九個年頭，香港回歸祖國成為二十世紀末葉震撼了中英兩國的大事件。歷史告訴我們：西方人對中國的那些負面的傳統(tǒng)印象，正是從清朝割讓香港的那個中國屈辱的時代開始的，如今的回歸宣告了那些恥辱的真正結(jié)束?；貧w時許多英國人和英國華人一樣都流下了眼淚，但這眼淚有著不同的意義。我曾聽一些年長的香港老華僑吐露出的肺腑之言：回歸所顯示的那種祖國的強大，對在英華人地位提升的影響，對許多英國人內(nèi)心的震撼，只有那些在海外有過親身的艱辛閱歷的人才能真正地深切體會。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中國元素出現(xiàn)了。在英國各處的旅游景點和倫敦的大街上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中國面孔，我在陪伴國內(nèi)友人游歷愛丁堡的蘇格蘭城堡時，導游的一句“如果沒有中國游客，城堡很難維持運作”的話讓我感慨不已。

　　在英國的大學和價格不菲的私人學校里，中國人已構(gòu)成了一個極其蓬勃的海外學生源；而在倫敦的商場店鋪，有“Made in China (中國造)”商標的中國商品已非小溪而成汪洋。

　　此外，英國民眾為看中國的兵馬俑而清晨5點半就在大英博物館排起的候票長隊；人們歡迎大熊貓陽光和甜甜時掀起的盛況超過歡迎外國元首到訪的狂潮；在特拉法加廣場涌動著70萬英國民眾的海外最大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會；新年時映紅倫敦牛津廣場夜空的一排排特大號的紅色燈籠；中國海軍艦艇駛?cè)雮惗貎?nèi)河金絲雀碼頭的雄偉艦影；英國官方在國家和平紀念碑前的紀念儀式上第一次向一戰(zhàn)華工獻上的鮮花……我親身經(jīng)歷和見證到的這一幕幕數(shù)不清的中國主題的活動，展示著中國改革開放為英國帶來的絢麗的華夏光彩。

　　幾年前在倫敦富樂姆區(qū)一家古董商店，我看到一幅“中國你好”的紅字條幅掛在墻上。白人店主說是特地請一位老華僑所寫。由于最近有幾件古董都被中國人高價買走了，店主半開玩笑地說：“過去說顧客是上帝，但現(xiàn)在這個上帝越來越像中國人了?！?/p>

　　而在牛津街一間高檔禮品店門前一幕，更勾起我深深的感喟：一個制服筆挺、彬彬有禮的店員在迎我進店時先說了一聲“你好”，當他對我身后進門的一對年輕的亞洲面孔的情侶也說“你好”的時候，那兩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男士似有不悅地回了一句“莫西莫西”，原來這是一對被錯當成中國人的日本情侶。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最初來英國被誤當成日本人的情景，不由深深感到：昔日中國和中國人陳舊的“窮”的印象，已經(jīng)被中國的改革開放送進歷史了。

　　更使我印象深刻的還有不久前在一次倫敦金融城舉辦的中國招商會上遇到的一位英國商人。當談到中國改革開放的話題，他一連發(fā)出了四五句“不可思議”的驚嘆。他說中國的經(jīng)濟騰飛在世界舞臺上像是突然的閃亮登場，突然得像變魔術(shù)一樣令西方人眼花繚亂，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這一切不是在西方自由的體制下取得，而是在中國特色的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實現(xiàn)。交談間他反復表示這實在是難以置信的奇跡。臨近談話結(jié)尾時，他還說當?shù)谝淮温牭接髿v史學家湯恩比曾預(yù)言“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的時候，他認為只是句可笑的戲言，但現(xiàn)在看來，他感覺或許真的可能是湯恩比對了。

　　如果不是親耳聽見，我很難相信這些話是從眼前這位西裝革履的英國紳士口里說出。

　　此刻，我只想說：許多西方人二百年來積淀的灰暗陳舊的中國印象，在中國改革開放的澎湃大潮滌蕩磨洗之中，真的在變了。

　　【作者黎麗，英國旅英文化學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