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稀老人曾楚楠:潮州文化的“萬金油、箍桶匠”

　　曾楚楠這個名字，在潮州可謂家喻戶曉。很多人知道，他是潮州文史“活字典”，大至數(shù)千年歷史縱橫，小至一個方言用字，他都能引經(jīng)據(jù)典娓娓道來。在我們看來，他是潮州名副其實的“文化掃地僧”，裝在他腦海里的，正是一座潮州文化“藏經(jīng)閣”。然而，他卻形容自己是“萬金油”和“箍桶匠”。

　　數(shù)十年來，曾楚楠先生一直在潮州文化無垠的海洋中恣意遨游，涉獵的領(lǐng)域涵蓋歷史掌故、人文風俗、詩詞歌賦、方言研究、考古證今等方方面面。不僅如此，他將前人零散遺留下來的成果兼收并蓄，通過辯證梳理去偽存真，逐步形成自己的學術(shù)體系。尤其在韓學研究中，他有著一番獨特建樹，他的著作《韓愈在潮州》，成為當世韓愈研究者的“必讀本”。

　　古稀之年依舊忙碌

　　初春，記者來到曾楚楠先生家中時，他正坐在書案前撰寫一份文稿。雖已年過古稀，但先生并沒有擱下筆墨、安享清福，依舊忙碌著各種各樣的文化工作。

　　“最近著手在做的課題很多，手頭還有兩份書稿沒完成?！痹壬鷮τ浾哒f，一本是《潮州名聯(lián)選注》，準備選取150副有關(guān)潮州的名對聯(lián)，進行注釋和賞析、評價。另一本就是關(guān)于方言研究的《名物絮語》，近年來在《潮州日報》陸續(xù)刊登，打算寫到150則就結(jié)集出版。

　　提起選注150副名對聯(lián)，先生饒有興致地解釋道，對聯(lián)最精妙之處，清代梁章鉅一言蔽之，“移往他處不得?！北热珥n文公祠原來的對聯(lián)，“天意啟斯文，不是一封書安得先生到此；人心歸正道，只須八個月至今百世師之。”因一封《論佛骨表》，韓愈被貶為潮州刺史，治潮八個月，成為潮州人百世之師?！斑@樣的對聯(lián)，只有掛在潮州韓文公祠才適合，掛到其他地方都不行?！?/p>

　　而說到《名物絮語》，先生則嚴肅起來?！昂芏辔淖值某敝菀?，現(xiàn)在人們經(jīng)常讀錯?！彼e例說，像漂漬液的“漬”，大部分人都讀成“職”音，其實應該讀為“ze3”。《名物絮語》就是旨在普及潮州方言的讀音，以及一些方言文字的寫法。

　　為普及方言文字的讀音和寫法，先生著實耗費了大量心血?！睹镄跽Z》中所講述的每一個字，都引用大量古文獻予以印證，內(nèi)容豐富，有理有據(jù)，讀起來既趣味又嚴謹。對每一個字眼都較真考辨，這也是先生一貫以來的治學風格。

　　家鄉(xiāng)有著童年深沉的記憶

　　雖然10歲就離開潮州，到汕頭的金山中學讀書，爾后，命運多舛，直至31歲才重歸故土，但對于曾楚楠先生來說，家鄉(xiāng)仍有著童年最深沉的記憶。

　　“小時候，我住在府城的外婆家里，那座老屋是民國所建，被街坊鄰里稱為‘大厝內(nèi)’，格局宏大、結(jié)構(gòu)精致，有美麗的壁畫、木雕，還有個后花園?！毕壬貞浾f，壁畫的內(nèi)容多取材于古典文學，如過五關(guān)斬六將、溫酒斬華雄等，平日里光是細細觀賞那些壁畫，無形中就受到了文化熏陶。后花園中栽種有香蕉樹、木仔樹(番石榴)，地上長滿了“咸酸甜(三葉草)”，這就是他兒時的一方天地。他經(jīng)常到后花園去挖“咸酸甜”玩耍，折下木仔樹的枝丫來做彈弓。下小雨的時候，躲在香蕉樹下，聽著雨點滴滴答答落在樹上，真?zhèn)€是雨打芭蕉……

　　家中長輩對于童年的曾楚楠，也有著直接的影響。先生的二舅和姨丈，都是民國著名百貨商號“吳祥記”的“白領(lǐng)”，經(jīng)濟條件比較好。二舅平時喜好篆刻，姨丈愛好古典文學，他們?nèi)粘＝煌呐笥岩捕嗍俏幕?。耳濡目染，文化的種籽，悄然埋在了先生心中。

　　曾楚楠先生是長子，弟妹們尚未出生的時候，身邊沒有其他玩伴。每天，比他大兩歲的六舅到學校讀書，他都跟著去，獨自坐在教室外聽課。后來，母親干脆交付學費，就這樣，年僅5歲的曾楚楠懵懵懂懂進入了小學學堂。不料，天資聰穎的他每年都順利升班，到高中畢業(yè)時，他一直是全校年紀最小的學生。

　　歷盡坎坷求學之心不泯

　　閱讀，對于少年時期的曾楚楠先生來說，是生活中最大的樂趣。上三年級的時候，他就開始看《三俠五義》《薛丁山征西》《薛仁貴征東》《樊梨花》等書籍?！澳菚r還沒有電燈，夏夜多蚊子，只好放下蚊帳，點一盞洋油燈，躲在床上，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書?！被貞浧甬敃r的情景，先生不禁一笑。

　　進入金山中學以后，學校每學期都會發(fā)一張40格的借書證，供每位學生借閱40本書。金山中學圖書館藏書十分豐富，曾楚楠如魚得水，往往很快就把40格用光，不得不借用其他同學的借書證來看書。

　　“我什么書都看，當時年輕，比較偏好外國小說、童話等，一些理論方面的書，也愿意嗅一嗅。有時連上課都偷偷地看，因此學習成績一直夠不上優(yōu)秀?！彪m如是說，但他記性過人，看過的內(nèi)容大都儲存在腦里，為日后做學問積累了養(yǎng)分。

　　中學畢業(yè)，曾楚楠順利考上大學，然而，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降臨在他的身上。隨后十余年青春時光，他歷盡坎坷……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痹谀嵌卫Э嗟娜兆永铮壬琅f沒有泯滅追求知識的念頭。一次機緣，他接觸到古醫(yī)書，身邊本就找不到其他書籍可讀，他立即一頭扎進了醫(yī)書之中。那時的醫(yī)書全是佶屈聱牙的古文，連斷句也沒有。但對書籍十分饑渴的他，愣是將醫(yī)書“從不通讀到通”。這一番“硬讀”，也為他今后的古文修養(yǎng)打下堅實基礎(chǔ)。

　　讀書要多疑善疑

　　學問要邊學邊問

　　1971年，曾楚楠回到潮州，兩年后，被安排到文化用品廠當學徒，每月掙得18元工資養(yǎng)家糊口。不久，母親患病臥床，作為家中支柱，他還得向工廠爭取外工，晚上帶回家加班加點，聊以幫補家用。

　　即便生活艱辛，先生仍然求學若渴，幾乎任何印有文字的紙張，都能引起他的興趣。炒菜時，偶然發(fā)現(xiàn)包裹雜咸的報紙內(nèi)容不錯，他便專注閱讀起來，以至于鍋糊菜焦兀自不覺。

　　某日，得知一位街坊家中藏有翁輝東的《潮州方言十六卷》，他趕緊尋上門借閱。當時“文革”尚未結(jié)束，像這種講述傳統(tǒng)文化的書籍少之又少，主人家限定他一星期內(nèi)必須歸還。于是，他每天工余都抓緊閱讀，抄寫摘錄書中精妙章節(jié)。

　　翁輝東是潮州方言學的開拓者，這本《潮州方言十六卷》更是潮州方言學的開山之作。不過，向來不迷信權(quán)威的曾楚楠，當年閱讀該書時，便對其中某些觀點不甚贊同?！斑@是我從中學就形成的閱讀習慣?！彼f，不管對方來頭多大，該質(zhì)疑的照樣質(zhì)疑。朱熹就告誡其弟子，“讀書要多疑善疑”，學問要邊學邊問。有疑才有問，有問題就會去尋找答案，這是一個學習的過程。當問題解決了，你就等于爬上了一級臺階。

　　后來，曾楚楠又得到“文革”前潮州文化部門編寫的《潮州名勝》上下冊，書中眾多歷史文化知識，令他如獲至寶，又是一番埋頭苦讀。如今，這兩本書仍收藏在先生的書架上，他說，書雖簡單，但為他牽出大量“問題”，究竟書中所述對是不對，每每強迫自己獨立思考、辨明真?zhèn)巍?/p>

　　“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strong>